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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且闿遗稿》 杨祖恺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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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且闿遗稿编后记 

笔者在整理《梧山遗稿》期间,文史馆领导告诉我,馆里准备整理出版已故馆员杨祖恺先生的《且闿遗稿》,受其家人要求,文稿的整理编辑工作由我负责。

杨老系我省著名的文史学者,与恩师陈福桐先生并称“贵州文史的活字典”。对我而言,能为杨老整理遗稿,使之出版,无疑是极为光荣的一件事。然而笔者才疏学浅,要胜任这项工作,实在勉为其难。面对馆领导所交的任务和杨老家人的期许,我无辞推脱,只得硬着头皮,仓促应命。

通过对杨老文稿认真审阅和梳理,我发现其内容大致为三类:一是学术论述;一是方志识见;一是随笔杂忆。

杨老精于汉学(考据学),对小学(文字学)、音韵、史学、金石、校勘颇有研究,在“学术论述”中,充分展现了其对“西南大儒”郑珍、莫友芝和著名收藏家、文物鉴赏家、中国营造学会创始人朱启钤学术成就及人生阅历精到的见解和评述,有助于读者对他们深入的了解。

杨老是我省著名的地方志学者,他在继承传统的同时,对方志的采撷、编纂有精到的识见。在“方志识见”中,他对方志修纂者提供了一些宝贵的建议意见,无疑有助于我省方志工作的推进和发展。

杨老出身于黔北望族,其家族统治播州七百馀年,对地方政治、经济和文化作出了重大贡献。杨老一生经历丰富,与许多政治人物、名人学者有过亲密接触,如杨文湘(书法家)、杨兆麟(清末探花)、赵恺(史志学家、书法家)、蹇念益(反袁护法斗士)、黄齐生(教育家)等。在“随笔杂忆”中,随着杨老笔墨的移动,一个个鲜活的民国人物出现在读者眼前。这对今天我们了解过去黔北人物的生态环境大有裨益。

杨老长于诗文,工于书法。在“随笔杂忆”中,有几篇关于有关楹联的文章。通过杨老对楹联的意涵和背后的故事的评述,读者在不难看出杨老知识广博,识见宏通。还有几篇谈书法的文章,这是杨老学习书法的心得体会,如仔细琢磨,书法学习者将有大的收获。

在整理文稿时,笔者遇到不少困难:一是手稿字迹潦草,难以辨认,加之生造字多,得上下文仔细揣摩;一是打印稿错误百出,必须找旧文献反复核对;一是不少文章过于专业,若无汉学素养,容易犯错。为此,笔者在王尧礼先生的帮助下,经过反复校对,最终使之付梓出版。

《且闿遗稿》付印之际,笔者颇有感慨。对我而言,通过对杨老遗稿的整理,使我对这位文化老人有了更深的了解。为此期望读者,步前贤之后踵,展黔人之风采,为弘扬贵州历史文化而努力。

      二零一三年六月十八日 厐思纯 

 

 

 且闿遗稿代序

 

为杨祖恺先生遗稿作序的最佳人选是其同乡好友,又是三十多年同事、邻居的陈福桐先生,可是陈先生早于杨先生三个月去世了。厐思纯先生、郎启飞君整理杨先生《且闿遗稿》毕,命我作序,我屡辞不得,只好惶恐应命。

杨先生的大名,我很早就知道了,但迟至二零零六年才认识。那年冬天吾师戴明贤先生书印展在贵阳美术馆举办,台上的剪彩嘉宾中有两位佝偻的老人,其中一位是我在六广门一带经常遇见的。戴师担心他们久站吃力,命我站在他们后面搀扶,一手挽一位。介绍嘉宾时,才知道经常遇见的这一位就是杨先生。次年我调来文史馆后,见到他的机会就多了。当时馆里已为部分馆员内部印行了诗文集,其中有杨先生的《将就斋杂稿》和陈先生的《龙山吟》《梧山文稿》,我初到馆,两老的书是了解文史馆的一把钥匙,经常翻阅,从中学到很多知识,知道很多掌故,欢喜无限。

李辉有一本书叫做《和老人聊天》,文史馆的工作也可说是和老人聊天。我也颇有老人缘,我见到的老人大都喜欢我,乐意与我说新道故,而他们谈得最多的旧事,正是我最喜欢听的。文史馆两老,杨祖恺、陈福桐,都是九十多岁的人,学识渊博,经历曲折,阅人阅事不可胜计,所以我去他们两家最多。他们都住在文史馆旁边,我经常出了陈门又入杨宅。两老都记忆力惊人,数十年前的往事都如数家珍。杨先生不如陈先生健谈,耳也欠聪,交谈要吃力些。

杨先生出身在遵义的书香之家,郑子尹所编遵义明清诗选《播雅》,收有其家先辈数人的诗作,其父杨葆宸先生是廪生、书法家。他的老师赵恺是拔贡,受教于郑子尹之子郑伯更,学综汉宋,是郑氏家学的传人。杨先生一九三二年中学毕业后负笈北平,考入私立民国大学中文系。老师中颇多名流,如黎锦熙、熊佛西、刘节、林庚、罗根泽、张西堂,又到北大、清华、燕京、辅仁等学校去旁听了马衡、孙席珍、容庚、吴承仕、陈垣等人的课。“一二·九”运动后,他未待毕业就去了上海,在《新闻报》所办的上海民治新闻专门学校学习,校长是顾执中,教师有黄天鹏、曹聚仁、章光梅等,都是著名的报人、记者。一九三六年十月,鲁迅逝世,他随着千万群众去瞻仰鲁迅遗容、送葬,听到蔡元培、宋庆龄、沈钧儒的演讲。第二年全面抗战爆发,他在上海沦陷前回乡。此后就谨守教育岗位,在安龙、绥阳、桐梓、遵义等地中学教书,教学之馀,治许郑之学,以金石、书法、诗词自娱。一九四九年后任遵义县协商委员会秘书长,调贵州省科学技术普及协会秘书,一九五八年下放林场,辗转数县。 一九七六年在普晴林场退休后回贵阳居住。被聘为省文史馆馆员、省地方志特约编纂。

这样的家庭背景和经历,注定杨先生必是邃于学问,娴于掌故。我买到一册日本医生矢原谦吉的《谦庐随笔》,上面写到一个曾参周西成戎幕、抗战前活动于北平,负气节而死于日本人之手的贵州人胡鼎铭。我向不知此人,请教于陈福桐先生,陈先生亦不知此人,说可能杨祖恺先生知道,他当时就在北平读书。转往杨家,杨先生想良久,亦说不知,待查。几天后见到杨先生,他说你说的那个胡鼎铭查到了,其人姓符,非胡,名鼎铭,字经甫,贞丰人,但不是参周西成幕,而是王文华黔军司令部的两参议之一,另一个是遵义牟贡三(尧按:符经甫应是大方人,非贞丰;《大方县志》记载,符经甫卒于家,非北平)。杨先生又谈了一些掌故,值得一记。他说当时北平已成边关,日伪、汉奸活动猖獗,蹇先艾先生家的兄弟行数人都是留日出身,也与日本人有交往,所以黔籍学子敬而远之。其中蹇先器是千叶医学院皮花科的博士,怕我不懂,还写给我看,说皮花科专治花柳病。我看了这名称,不禁失笑。杨先生一点不笑,继续说,其实蹇先器是爱国的,抗战爆发后间关奔赴战场当国军军医。

曾见赵祖武先生《林场二十年》稿本记录了杨先生下放扎佐林场时的故事:“杨祖恺先生头脑清晰,记性特好,文史知识丰富,也练就一手好书法。许多历史事件、文史掌故,发生的年代、帝王将相的姓名以及他们的故事,他随手拈来,信口而出,准确无误。林场下放的干部和右派中,也有几个学历史的,但你一问他问题,他就说记不清了,要回去查查书,就有人说风凉话:‘学历史的,就要像杨祖恺那样,把年代姓名、历史事件记在脑子里,说去查书那个不会查?要你这个学历史的老师何用?’”先生的腹笥之富,记性之好,于此可见。我自己也见识过。一次在杨先生家谈到贵州状元赵以炯,我说某年他主四川乡试,而四川人赵寅臣任贵州乡试副考官,赵寅臣与正考官蒯礼卿意气不合,途间即遇事龃龉,到了贵州,衡文又多争执。时人撰联刺之,上联是“蜀赵典黔试,黔赵典蜀试,同是六品官,一状元,一主事”,下联记不得了,杨先生略不思索就说出下联:“正考骂副考,副考骂正考,偕行万馀里,两伙计,两冤家。”可惜杨先生述多于作,多少掌故也随他去了。

杨先生幼承庭训,又得名儒教诲,植下了学问根基。少小时,其师赵恺(字乃康)就教他读《说文解字》。郑子尹为诸生时,提督学政程恩泽对他说:“为学不先识字,何以读三代秦汉之书?”令其服膺许(慎)郑(玄)之学。后来子尹以此训教其子郑知同,知同又以教赵恺,赵恺以教杨祖恺。杨先生终生遵守师教,不离许郑之学。所做诗词文,都实在雅正,悉摈浮词,乐而不淫,怨而不怒,哀而不伤,其书法以篆隶为主,讲究法度,无一笔无来历,颇具儒者之风。杨先生之学渊源于沙滩郑氏,但他更亲近沙滩的另一位大师莫友芝。郑莫虽同宗汉学,郑偏向文字学、经学,莫则偏向金石书法、版本目录。从杨先生留下的文字来看,谈金石目录的占了最重的份量。本书所收只有一篇谈郑子尹,却有七篇谈莫郘亭,涉及莫氏之学的所有方面。他去世后,后人根据其遗愿捐赠给文史馆的藏书中,金石书法、版本目录的书也最多,如《藏园群书题记》、《张元济序跋集》、《张元济傅增湘论书手札》等,书中都夹满了签条。

杨葆宸先生与赵乃康是表亲,同纂《续遵义府志》,时相过从,年幼的杨祖恺每每追随左右,一边聆教、一边嬉戏。一九八一年夏回遵义,路过他曾就读的省立第三中学及郑莫祠旧址,有诗追忆这段生活:“忆我童稚时,乔木高堂荫。十二入胶庠,抱书承严训。校左构崇祠,木主祀莫郑。池阁萍水鲜,阶除白石净。先考偕赵翁,坐行常肩并。课暇即频来,谈谐无畦町。或以话家常,或以联吟咏。每倚秋树根,娓娓商郡乘。嶙峋荄生师,笑言时助兴。小子殊无知,追随勉候应。伺隙即嬉腾,投石漾水晕。日昃侍小轩,捧觞聆绪论。授我许君书,乡贤述故训。”杨先生天资聪颖,所以师辈对他期许甚高,但后来战乱频仍、文祸迭起,壮年时光在战战兢兢中磋磨尽净。他留在世间的,只有书法作品若干、集诗词文联于一体的《将就斋杂藁》,以及将要出版的这册《且闿遗稿》。

二零零九年以前杨先生还很健康的时候,还能参加每月一次的馆员学习,甚至独自乘公交车游观市景。也经常来馆中坐坐,有两三次是专门来找我的,从二楼到五楼我的办公室,拄着拐杖,拉着梯子扶栏,一步一步上来的。见面就说:“我来看看你。”我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。我邮购到一册台湾商务印书馆重印的郑子尹《柴翁书画集锦》,请他作跋。他题了四首五律,前三首评述本省学人之学,从郑子尹、杨覃生、任可澄、赵恺、凌惕安、李独清,到本馆桂百铸、邹国彬诸前辈,最后一首云:“交彦如君少,忘年见性真。允矣读书子,抗乎流俗人。为学方掘井,迂阔敢传薪。同循论语教,温故而知新。”对我颇多奖掖,并希望我能承其学,踵武前贤。我才疏学浅,愧不敢当,更不能传承他的学问。郑氏家学,到他这里,算是断绝了。我常去拜访,但多是请他谈掌故,并非问学,老先生大概会很失望。

开篇我说最合适为杨先生遗稿作序的人是陈先生,但陈先生已不在了。两位先生年相若也,都是遵义人,幼时都师从赵乃康,后来都到了文史馆,地方志办公室,比邻而居,感情深厚。两先生又大不相同,陈先生积极用世,身陷囹圄十馀载而不稍屈,热情似火,又嫉恶如仇;杨先生远离政治,谨小慎微,自甘淡泊,五十年代后期下放林场劳动,但在他的集子里没有只言片语涉及。两先生正好体现了旧时士人出处的两面,兼济天下和独善其身。两先生经常联袂参加各种学术、文化活动,学识渊博,又年高德劭,往往成为活动的中心,他们在就满座欢欣。零九年杨先生先病,精神有些颓唐,我去看陈先生,陈先生说你去告诉杨老师,他的身体比我好,他可以活到一百岁,要有信心。没想到陈先生倒先走了。杨先生家人瞒住了这个噩耗,我去看他,话题一涉及陈先生,他女儿马上转而言他。一直到他去世,都不知道老友已走在他前面。

陈先生不在了,我被邀来为杨先生的遗稿写序,我岂敢序先生书,不过借此机会回忆一下与先生交往的经过,寄托一份怀念罢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后学王尧礼 谨识     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癸巳九月十九日 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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